我是个12岁的小男子汉。
由于从小就身体不好,我听见过很多人----大多数是不认识的人说:“这个小孩有病。”我心里有些难受,可我妈妈告诉我:每个人都有病,只是有些病是别人一眼能看出来的—比如我,有些病是眼睛看不出来的,能看出来的病反而容易治,看不出来的病有时更致命。我是小孩,听不太懂她的话,但我还是不想有病。
因为健康的原因,我从没上过学,有些事我的看法跟别人真不一样,总体上来说,十来年间,我很快乐,没什么忧愁烦恼,也不像同龄小孩有压力。但近一年来,我觉得没那么开心了,这是成长的烦恼吗?
妈妈要工作养家,所以她请人来家里带我----暂时我的生活还不能自理。照顾我的人是一对夫妻,他们与妈妈同龄,但没有孩子,妈妈说他们是她的好朋友。初次见面,我们都很高兴,他们高兴可能是因为我没他们预料的情况那么糟糕,我能说能笑,智力正常,能走,只是不会自己吃饭、穿衣、上厕所;我高兴是因为我喜欢有人陪我,而这个人不是那个板着脸教训我的妈妈。
叔叔阿姨很和气,比妈妈脾气好多了,我喜欢他们。喜欢是喜欢,但我们性格不一样,慢慢地,我们开始有矛盾了。就说阿姨吧,阿姨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她不喜欢开玩笑,跟妈妈一样严肃,怪不得她们是好朋友。一次,我拿着喷水的玩具往她身上喷了一下,她就火了,拿起壶盖就打我的头,我疼了好几天呢。还有一次下大雪,我嘱咐她:“阿姨,骑车子慢点,路滑,小心摔死你。”她就不高兴了,他们都说我不该说最后一句,可我就是担心她嘛。。。。这样的小矛盾几乎天天有,我倒没觉得我错了,但他们不高兴就意味着我错了,我自己是不敢告诉妈妈,她肯定会打我。阿姨越来越不喜欢我,我想是因为我不符合她想象中的孩子的形象吧------乖乖的,不犯错误。可她小时就算是这样的,我又不是她。她不再来,也不在我家吃饭了,她受不了我。妈妈因此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太委屈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哭着喊:“跟你们生活我一点也不开心!你们就是压制我!我强迫自己忍着,我告诉自己必须忍着,阿姨打我的时候,我真想踹阿姨,可一想她那么瘦小,怕我踹死她;你发火的时候,我也忍着让你发泄出来,怕把你憋抑郁了。。。。”我越说越委屈,不停地抽泣。我看见妈妈也流泪了,她搂着我说:“每个人活着都有委屈,都得忍耐,这就是生活。我只是希望你顾及别人的感受,对敏感爱生气的人就小心些,对不爱开玩笑的人就不开玩笑,对什么人就做什么人。”我没吱声,道理我明白,但她自己能做到吗?为什么大人们不对什么人就做什么人呢?我是小孩,他们为什么对我就像对大人一样的要求呢?孩子不就是调皮、闯点小祸、说错话、惹人烦点吗?我突然觉得她们都有病,是心理的病。
叔叔就比他们宽松多了,他陪我玩,跟我开玩笑,我更喜欢他。我们玩游戏时,我会跟他耍点小聪明,他也不说我;有时我表达不清楚一件事,他就按他的意思理解,基本上不跟我发火,只有一次,他把我的胳膊捏青了。到底还是被妈妈发现了,我只好说是怪我自己不听话。妈妈死活追问我到底怎么不听话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不听话,是叔叔说我不听话。妈妈让我讲一天里都发生了什么,好在我记忆力超强,于是原原本本的一天告诉了她。这次妈妈没打我,她出去给叔叔打电话了,不让我听,回来后,她说:“叔叔说没捏你,是你自己磕的。我再问你一次,是怎么青的?”我老老实实地说:“捏的。”尽管我知道我说磕的会省很多事。我什么错都敢犯,唯独不敢说谎,我知道我妈多么多么痛恨说谎。妈妈看看我,说:“我相信你。”她这么冷静,我倒害怕了。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情,焦点就是妈妈接受不了说谎还有错了找借口、推卸责任。没几天,妈妈跟叔叔谈话,她要另请人带我了。我想不通,叔叔不发脾气,跟我玩,就算捏我,我也愿意。可妈妈说,她希望带我的人是我的做人好榜样。我知道她不喜欢叔叔说我内心诡诈,她不喜欢别人给我贴标签,说我是怎样怎样的人。她说要就事论事,不能无端地把别人往坏处想,尤其是对孩子。她还说一个主人请人带孩子,只要把孩子带好了就是合格的,但若主人回来,发现孩子脏兮兮地坐在地上饿得哭,被请来的人却在擦窗户,主人还是不满意的。也许被请的人很委屈,可这人就是没有把该做好的做好。她讲这个故事,我觉得不是太懂,但又好像懂一点。唉,做大人可真累!她觉得这些重要,可我觉得开心重要。我真无法理解她。妈妈总是跟我强调作为一个未来的男人,一定要从小培养诚实、负责任、勇敢。。。。那么,逃避责任、怯懦就是有病了?
叔叔突然生病住院了,没到了约定的日期另一位阿姨就被妈妈请来了。这个阿姨也是我们以前认识的,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太能说了,不但不会聆听而且她的思路实在奇怪。但妈妈说看人要看本质,要看优点,要尊重各种各样的人。妈妈这点确实做到了,她从不以雇主的姿态和语气说话,总把他们当朋友。妈妈说这位从南方来的阿姨从小没妈妈,没有家庭温暖,所以我们要包容她,让她在我们家感受到家庭的幸福。我只好把自己的不喜欢藏起来,这样看,我还是个好孩子吧?跟阿姨相处的日子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无奈。她每天自说自话,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让她浮想联翩、长话连篇,我真佩服她。比如说,她在外面受气了,回来就对我不停地说:“你们北方人就是欺负人、利用人、没知识。。。。。。”开始我还反驳她:“你不是南方的代表,我也不是北方的代表,我还是南方人呢。你别对我说这些话。”可她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不停地说呀说呀。。。。后来我不吭声了,因为她会就我所说的每一句,都能发挥出能讲一天的演讲。我真怕她了,但我发现妈妈挺高兴,妈妈说她对我的多嘴已经无可奈何了,没想到阿姨竟能让我闭嘴。但她没高兴多久,也受不了了。每次我做错事,阿姨都能联想到妈妈,比如她会说:“你自私,所以你妈就自私,都是你妈教的。”类似的话,只要换个词套进这个句子就行。比如说不尊重人、自以为是、耍小聪明。。。。。其实,妈妈最讨厌我这些缺点,并且在下班后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只要发现我的这些问题,也总会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要往死里打我。你可以想想,妈妈听到这些话以后是什么反应?她炸了,但不是对阿姨,而是对我。她边打我边怒吼:“你妈长这么大,没让人说过,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让我被人这样说?!”我心里真的害怕,我妈就像疯了,后来我发现她的手掌都青肿了,我想我的身上肯定也青了,只是我看不到。我有点内疚了,妈妈的朋友都说她要强,她确实很努力、很辛苦,可我却拖累她了,此刻我真的挺气阿姨的,你骂我我也就认了,干嘛诬陷我妈?!我不听话气她,因我是她儿子,但你凭什么冤枉她?!后来,我发现妈妈蔫了,不吱声了,是不是这就叫无奈,好像面对阿姨,我也能闭嘴一样。我有点心疼她了,是不是非得鸡飞狗跳,我才能学会懂事?我真承认我有病了。阿姨算不算有病?妈妈不让说,她还是告诉我要看阿姨的优点------她对我是负责任的、是认真的、一丝不苟的。。。。
我知道妈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我们近一年来的经历可能挺打击她的,但现实就是这样,她必须学会面对现实,比如我,我肢体是有问题,我就接受呗,干嘛较劲呀。不过,我也好像有点明白妈妈说的每个人都有病,关键是有病就得找医生呀,可很多人觉得别人看不见他的病,自己就不承认有病,这多危险呀。我知道妈妈承认,我也承认,我们看来还有救,至于别人,要是他实在不想承认,我也没办法,只是我希望妈妈再也不要给我找人带我了,我要好好锻炼,生活能自理就不用有这么多麻烦了。妈妈说好事坏事能相互转变,还说,要是我们都能从这些事情里总结、吸取教训,这些麻烦就是好事了。
最近,妈妈的话越来越少了,问她,她只是说累还说生活实在太琐碎了,她经不起琐碎。大人活得就是累,每天要考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其实,说话前我也考虑了,不会伤害人---可大人就是要误解,就是觉得受伤了,我有什么办法呀?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能知道他们会那样想呢?我现在也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这个世界是不是都病了?我看书上巴菲特说:人生境界四个阶段从低到高分别是聪明、智慧、天才、简单。我觉得自己都到了第三、四步了,为什么还不对了?天才不就是顺应自然的本性吗?简单不是只有孩子才最做得到的吗?我看,大人其实还在第一步呢,他们不允许孩子走在他们前面,所以就拼命压制孩子。虽然我知道他们都爱我,可为什么他们见不得我高兴呢?我总结出来了:我们大家都有病!!!
我曾跟妈妈说不要培养我那么有内涵,我希望自己像小猪一样生活:吃了睡,睡了吃,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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