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承担的任务是陪奶奶拔牙。
给我奶奶拔牙的是凉州城东一个姓李的师傅。
他在那儿开有一个小诊所,门口有各色小贩。
他拔牙的流程是这样的——先端来一小杯麻药让我奶奶含在嘴里——根据我奶奶对味道的描述,我判断此物必是花椒水一类东西。然后把一根细线栓在要拔的病牙上,然后在绳子另一端拴一个二踢脚一类的炮仗。在这个过程中,门口的小贩们插科打诨的开着玩笑,李师傅就在众人的哄笑中点燃炮仗。后面的情节不用我叙述你也能猜出来:嘭的一声,我奶奶的一颗牙就如遭到恐怖袭击的平民,在血肉横飞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爆出一声大笑,我奶奶也张着缺牙的嘴笑,据她说:一点也不疼,不过我怀疑是笑的作用。这个场景很不雅观,但李师傅拔牙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遇到的第二个牙不好的人是小冯,年届而立牙已经拔掉了六大颗,病成这样,据他吹是当年艰苦奋斗,遍尝人间百味的结果。自从我两一起来到这座小城,陪他拔牙的任务又义不容辞地落到我肩上。
那一次,他的牙遭到我的谋杀,在他喝完我请的六碗酥油茶之后,牙龈肿的像被马蜂咬过一样,小冯痛定思痛、排除万难悲壮的做了一个令我敬佩不已的决定:一次把有毛病的四颗牙全部拔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带着幼时对拔牙的美好记忆陪他来到**医院牙科。
这里拔牙的流程是这样的:小护士先拿着一个粗大的装满药水针筒对着小冯的病牙一阵猛冲,好像那几颗牙里埋有火灾隐患,这时候我发现小冯的病牙和我奶奶的差不多,形象的说叫满牙疮痍,我那时想,要是这位天使老兄在那些孔洞里拴上一根绳子,然后在另一端绑上一个威力巨大的二踢脚,然后那些美丽的白天使围过来与我共襄此盛举,那我真是不枉此行。如你所知,这仅仅是我的幻想,实际情形没有这种浪漫。冲洗过后,一位美丽的天使操起一支针筒插入小冯的牙龈,小冯斜咧着嘴假装勇敢的样子异常难看。之后,一位五大三粗的蓝帽医生上阵,拿着一把小刀开始剔除小冯病牙周围的红肿的肉。
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那里常有一种人敲着一面锣,走街串巷做阉猪的的勾当,所用的工具就是这样形状的一把小刀。他们工作时一般先把小猪摁在地上,然后用那把小刀直接把小猪两腿之间的那两玩意割下来扔掉,就完事了。一点不会考虑小猪是否疼痛。要是母猪这个过程就慢得多,得从肚子上拉开一条10厘米左右长的刀口,然后手伸进去找到输卵管,拽出来——技术差的要费好半天劲,经常拽出来的不是输卵管而是肠子。然后直接剪掉,结扎,缝好刀口,才算完事。这个过程里小猪疼得叫声都嘶哑了。
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小冯跟我是铁哥们,他不会计较,至于有谁受这段描述影响把医生和骟匠等同起来,那说明你联想过于丰富,本人不至于那样好事。
言归正传,一会功夫,小冯的病牙周围的组织被剔开了,像剥开皮的萝卜,与牙床只是藕断丝连。此时,按我的理解,二踢脚上阵可能会更好点。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我看到蓝帽子拿过来一些工具:一把“冲子”——像凿子一样一头粗一头细的物件;一把锤子——和木工师傅用得差不多;一把钳子——和电工用的一样。蓝帽子操起冲子和锤子,瞄准小冯一颗牙的根部,一锤子敲过去。小冯看上去睚眦欲裂,后来他说,要不是旁边小护士含情脉脉的盯着他,他一准跳起来就“*他妈”了。糟糕的是那颗遭到重击的牙并没有掉下来,只是歪倒在一边,像扯倒的萨达姆雕像,最后一击由钳子来完成,蓝帽子操起钳子,夹住萨达姆,运气于丹田,一着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小冯那颗可怜的牙才乖乖的躺在旁边的瓷盘里。
小冯此时猛盯着小护士,脸如死灰,躺在拔牙床上,我唯一联想到的就是骟匠脚下的小母猪。
之后我故意问小冯:小护士给你打了麻药,不疼吧?小冯抱着嘴,咕咕喃喃的:CAO他-妈,都要-疼死—老子了,要不是-旁边-小护士……。我说,不能怪医生,可能麻药是假的。
之后的很长时间,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勇敢的小冯,驼着腰,端一盆稀饭,步履蹒跚地走在从富强市场到酒钢20宿的道路上……
讲这两件事是想谈谈科学与巫术的关系。
李师傅的拔法带有巫术色彩,蓝帽子的操作自然是科学手段。近来由于姚明回国采用中医手段治腿伤,被指为是放弃科学皈依巫术。爱国人士义愤填膺,我的看法是没有必要:人家爱说啥就让他说去吧,关键是看哪种方法先把腿治好。
王小波先生言,我们中国人最容易失去平常心,过去迷信巫术,如义和团,吃了大亏;之后就迷信科学,把科学当成了另一种巫术,凡事都试图找到一个科学的、用数学语言描述的解释。不能如此,就怀疑为巫术而有意无意的加以蔑视。坦白地说,本人深受后一种谬论的影响。
我孩子患有一种严重的疾病,目前科学尚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自然也无科学的治疗手段。在同仁医院治疗时,那位医生从美国来,自然是科学的信奉者。孩子的手和脚每天要在一张模式床上摩擦上千次,她说,看,这实际就是中医的按摩。我当时还暗喜,这地方算来对了,美国的科学手段加中国的祖传秘笈效果应该更好。经过一年多“中西合璧”的残酷训练,孩子肌张力没有降下来的迹象,医生只好诉诸另一个科学手段,他说:准备钱,做手术。我有点不寒而栗——这可是医疗科学的最后一招了,不成功,即成仁。
现在我孩子在一所纯粹信奉中医经脉理论的医院接受以按摩为主的康复治疗,取得明显的效果。我也认识到体育锻炼是不能代替传统按摩的正如西医不能代替中医。促使我发生这一转变的只有疗效。
我们的一些宝贝东西被指为巫术也不能全怪人家。
我们有很多聪明人,苦心孤诣整出一些绝技,然后就动起歪脑筋,挖空心思想把这门绝技秘下来,或者只愿传给自己的子孙还传男不传女,或者披上一层故弄玄虚的神秘伪装,赚得一个**神医、**神人的名号,然后打着名号发一点小财。绝技就这样巫术化。
上文提到的那所医院的医生掌握了一些按摩的绝技,据说就正在走这条老路——只在家族内传授。家族的人员有限,聪明才智也有所不同,这样下去这门绝技的路不会越走越宽。
在这方面,二踢脚拔牙的李师傅没有动歪脑筋,要是他设置一个密室,把求诊者蒙上眼睛再带进去,点上两柱香,瞎念几句咒语,然后暴喝一声,点燃爆竹——然后给自己挂上“无痛拔牙李神医”的招牌。一个小绝招就化身为巫术了。
写到这里该摆明这篇文章的结论了。
科学是一门工具,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它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有很多东西又解释不了。只要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比如中医的疗效,就应该通过不断学习来认识,而不是冠以“巫术”一竿子打倒在地——这本身不是科学的态度。而我们自己也须长点见识,研究出些绝招出来后,想办法把他像肯德基一样推广,让更多的人受惠,自己赚大钱。秘起来,赚点小利的做法实在很过时,也没有境界。 |